▲羽人竞渡图纹
这件铜钺的出现是个谜。
宁波,不像北方中原地区,曾做过王朝的中心。问鼎逐鹿,多少豪情,到处都是青铜器。
这里,只是王朝的边缘,矿产资源稀缺。仅有的铜矿锡矿,大多冶炼成了兵器,用来保家卫国,发展生产,比如出土相对较多的剑和矛。
偏偏,鄞州的一座小山上出现了这样一件铜钺。它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这里?背后暗示着什么?专家们讨论了小半个世纪,没有结论。
这件铜钺很小,跟手掌的掌心差不多大,显然不是武器,而是某种象征,掌握它的人应当是有着一定权力的。
▲羽人竞渡纹铜钺,现藏宁波博物馆,为国家一级文物,高9.8厘米,刃宽12.1厘米
但是,为什么是偏偏是竞渡纹?需知同类的纹路,要到几百年后,汉朝,在广西、云南,甚至越南,才会复现。中间的茫茫几百年,这些人去了哪里?还有,如果这种符号的源头确实来自越人,他们又是如何完成这场盛大的迁徙?没有人知道。
广阔的时空中,偏偏是鄞州,偏偏在云龙,出现了这件铜钺。听说出土时,它全身金黄,好像自带“神性”。
钺,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写作“戉”,从斧头进化而来。这个字跟越国的“越”在当时是同一个字。在羽人竞渡纹铜钺上,两种含义紧密结合,浑然一体。
它既是“钺”,也代表“越”,标志着一个身份,一种出身。在它背后,有一个叫“越”的地方,素来有着水乡泽国之称。
01
吉金
青铜,原始的色彩是金色,所以青铜也叫“吉金”。
1976年12月,甲村公社的生产队员开挖河道,在石秃山旁的农田中,距地表2.5到3米深处,发现了这件铜钺。出土时,钺呈黄色,有光泽。同时出土的文物中还有青铜剑、矛各一件,黑而发亮,唯独铜钺,金光灿灿,好像在宣告它的与众不同。
▲羽人竞渡纹铜钺
宁波地区发现的青铜器,多属春秋战国。主要是兵器和农具,礼器很少,无论是数量和形制都少于绍兴地区。
众所周知,春秋时期,越国的中心在绍兴,“鄞”属于越国的东疆。吴越争霸,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那段时间,宁波是越国的“大后方”。
长久以来,在宁波的土地上,流传着不少与文种、范蠡、西施有关的传说。
有人说,文种的故里在镇海区九龙湖镇的汶溪村。民间传说里,文种始终是个好人,他全力辅佐勾践灭吴,出谋划策,劳苦功高。未曾想,飞鸟尽,良弓藏。文种的遗憾是他到底不如范蠡聪明,知道在大业完成时功成身退,最终为勾践忌惮,乃至赐死。
范蠡和西施的故事则主要流传在东钱湖。这则故事比较飘渺,讲的是东钱湖陶公村的“陶”来自“陶朱公”,两人归隐,双双泛舟钱湖。
人们总是喜欢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加上非常美丽的想象,使他们与自己尽可能产生联系。文种、范蠡、西施的故事,不乏这种想象。
较为可靠的信息还是依赖考古。2020年底,宁波公布了几则发现,连续与春秋战国有关。北仑四顾山遗址,新发现青铜铲、青铜箭镞、青铜鱼钩、铁锛,并首次在本地找到了用来“冶炼”的炼炉坑;镇海九龙湖应家遗址,出土了铜做的斧、锛、锸、锄、耨、刀、镞、器足,出土了1件铜器盖,有器盖就有器身,说明该聚落的等级超出一般;还有慈城东门村遗址,几件青铜兵器和饰品中,有一件鎏金铜带钩,钩面有多道凸脊,通体鎏金,在浙江地区较为罕见。
▲鎏金铜带钩
宁波春秋战国时期的考古发现不多,每一次都是填补空白。这些发现是明确的,它们明明白白告诉我们,生活在这里的越国边疆小民确实曾经努力着参与到那场伟大的战争中。也许最终起到的作用有限,至少他们努力过。
02
竞渡
比起材质,铜钺本身更吸引人的是它的纹路,羽人竞渡。后人,将之推演为中国龙舟文化的起源,说它代表龙腾虎跃、劈波飞渡的奋发精神。
器物通身分两面,一面朴素无纹,一面通体纹饰。有纹饰的一面呈“凤”字形,外围有一圈边框,边框最下面一道弯,用来表示一叶轻舟。舟上四人,侧身左向。铸造者以极其抽象的方式勾勒他们曲腿而坐的身体,每人手中均有一桨。
比起身体,更独特的是他们的羽冠,翎毛方向朝上,上部轻微向画面的右方摆动,给人一种迎风向前的感觉。冠饰的高度远远超过人身体的长度,看得出来,是刻画者最用心描摹的一部分。
用心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他雕刻两条龙的精细度。整个图案上方,有一对飞龙在天,龙头向上,身躯相向,尾朝内卷,卷出一种“蝴蝶酥”的感觉。
“羽人”“羽民”是先秦时代广泛流传的传说。人们认为这种人通身长着长毛,有不死的精魂。这一传说,在《楚辞》《山海经》《淮南子》中有不同程度的记载,相关形象,在时间更早的江西新干商代大墓也有出土。
然而“羽人”与“竞渡”首次组合确实出现在这里。因为顶上正巧有“飞龙”,容易得出“龙舟”的推论。
吴越地区,确有龙舟始于越王练兵之说,《越绝书·外传记越地传》云:“竞渡之事,起于越王勾践,今龙舟是也。”
不过,龙舟的故事,大家一般还是愿意跟屈原、跟粽子放在一起讲。屈原生活的年代为战国末期,比羽人竞渡纹铜钺的年代要晚一些。当然,这些故事倒也没必要非究出个谁先谁后,那本身就是个让人幻想的时代!
03
迁徙
羽人竞渡纹铜钺出现后的几百年,无论“羽人”还是“竞渡”,好像在漫漫时空中消失了。
后来再与这种纹饰相遇,居然要等到汉朝,而且地方迁移到了岭南两广地区。
1983年,考古学家在广州西汉南越王墓挖出一件铜提桶,上面刻画着极其生动的“羽人船纹”,比鄞州铜钺更有“竞渡”的含义——它上面画了4条船,船上还有羽旌,人的姿势更神采飞扬;除了船和羽人,船身周围飞鸟、鱼、龟环伺,更贴近神话的气质。
▲“羽人船纹”铜提桶
在《史记·越世家》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疆,尽取吴故地至浙江,北破齐于徐州。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这段记载道破了越人的结局,为“羽人竞渡”出现在遥远的两广提供了线索。
越国战败,子民四散飘零,“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羽人竞渡纹也跟着越人一起南迁,过程中,与地方文化逐渐有了不同的融合。
越人南迁途径有二:一条走海路,由浙东南下,过福建,经两广,一直到达今天的越南北部,再攀升到云贵高原;一条走陆路,穿过浙西南和赣江东北部的狭平地带,经赣鄱平原进入赣南山区,逾五岭进岭南,最终也出现在越南。
路线图的终点确定在越南并不是空穴来风。在越南北部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1世纪的东山文化中,“羽人竞渡”可谓大放异彩。
▲靴形铜钺
越南清化省东山村有一件靴形铜钺,纹饰与鄞州铜钺如出一辙。下部都是羽人和舟,上方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两条夔龙,身躯相向,尾巴内卷,龙头向上。所不同者,是越南版的羽人把人的样子刻得很完整,如迎风起舞。这类人的模样,同岭南版的羽人接近。
有人说,这些“羽人”,几百年前是一家。他们信奉一个共同的姓氏叫“越”,无论身在越南还是广东、广西、云南,当他们看到共同的标记,便会想起同一个祖先。那个祖先生活的地方是个水乡泽国,美若仙境。
宁波文化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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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文化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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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频:小轩、阿泽
文字:顾嘉懿
编辑排版:宣瑾
审核:孙悦铭 杨欣欣返回搜狐,查看更多